香港二
午后四点的砵甸乍街,阳光斜斜地刺进狭窄的石板路。老字号茶餐厅的玻璃上凝着水雾,伙计用抹布随手一抹,香港的轮廓便在氤氲中晃荡起来。穿着校服的中学生蹲在巷口抽烟,烟圈撞上晾晒的衣裳,散成记忆里模糊的形状。

一、西洋菜南街的夏夜
冷气机滴落的水珠在霓虹招牌上炸开时,整条街正被菲律宾女佣的周日聚会占据。她们用纸箱铺成野餐垫,分享家乡的香蕉糕和手机里的孩子照片。转角电器行的电视里,赛马直播的粤语解说与教堂英语弥撒声交织——这座城的魔幻现实,向来藏在空调外机的轰鸣里。
二楼书店的老板阿权又开始擦拭那套《香港志》,书脊上1997年的烫金字有些剥落。常来的戴眼镜大学生突然问:"权叔,你说香港到底算第几世界?"风扇将沉默搅拌了三十秒,最终变成一句:"饮茶先啦。"
二、渡轮上的望远镜
天星小轮二层总有人举着望远镜。穿POLO衫的中年男人看的是对岸起重机作业,日本游客寻找的是王家卫电影里的重庆大厦,而戴渔夫帽的本地阿伯,只是在追踪那群偶尔掠过维港的白海豚。

渡轮靠岸时发生小型骚动——某网红举着自拍杆 blocking了出口。穿麻布衫的老夫妇低声用潮州话抱怨,却被抖音神曲盖过。直到穿海关制服的小哥吹响哨子,人潮才恢复流动节奏,像极了这个城市的某种隐喻。
三、药材铺的数学题
上环的百年药材铺里,计算器与算盘并列在玻璃柜台上。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埋头做分数练习题,时不时偷瞄外公称龟板胶的手法。樟木抽屉开合间,当归的苦涩混着电子烟的薄荷味飘出来,构成某种跨越时空的等差数列。
"阿妹,三两等于几克?"老人突然发问。小女孩掰着手指算错两次后,柜台后的伙计突然插话:"一百一十二克半啦,现在都用手机换算App啦。"老人笑着摇头,抓了把陈皮放进孙女书包:"有些东西,还是要记在骨头里。"
四、后巷辩证法
深夜的庙街后巷,改装电单车排气管的工人正在和环保署稽查员抽烟。他们用同一支打火机点燃香烟,讨论本月第三张罚单该用哪种方式缴纳比较划算。头顶空调滴水在机油潭里画着同心圆,旁边茶餐厅的霓虹灯管恰好这时熄灭,给这场灰色交易打上天然的柔光。
城市在此时显露出它真正的肌理——在非官方的空间里,规则与生存永远在进行古老的探戈。穿人字拖的警员过来买外卖时,三人默契地掐灭烟头,方才的对话像从来不曾存在过。
五、晨光里的立体主义
六点半的利东街,早班环卫工用高压水枪冲洗婚庆店铺前的鞭炮屑。水面折射的朝阳把"囍"字拆解成几何光斑,对面茶餐厅的菠萝油香气趁机攻占整条街道。穿西装的行人匆匆走过,皮鞋踩碎的是昨夜的繁华,也是明日的寻常。
当第一班叮叮车摇着铜铃驶过时,某个瞬间的香港呈现出毕加索画作般的立体切割——殖民时期的廊柱阴影投射在简体字广告牌上,菲佣手机播放的K-pop混着粤剧老旦吊嗓。这座城的魔幻,从来不需要超现实主义的修饰。
本文标题:《香港二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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